第84章(1 / 2)

千清观前,陈彦见到了建康王。

他回忆着阿姒说过的话。

阿姒说,祖父曾言,众世家在大周共存的规则便是相互制衡如今朝中手握重兵且能威胁祁家的,只有建康王。只要建康王趁祁家攻打洛阳时有所动作,威胁祁家势力,祁家或许会为了对抗建康王,拉拢殷犁。

于是乎,陈彦就局势和社稷,慷慨陈词一通,但建康王不为所动。

他只能改走邪门歪道。阿姒虽让他尽量以理服人,但也说过,可搬出三叔“空穴来风”的那句话。

三叔是疯子,他本不信的。

但看着建康王生来上挑的眼尾,眼前闪过阿姒狡黠傲然的明眸。

陈彦不得不信了。

依照阿姒性子,从前她不愿提及,是因对大伯的孝心,如今不愿见故土沦入敌手,只能自揭伤疤。

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幼妹比他成器,为成全阿姒自我保护式的自欺欺人,他把一切说成是自己的臆断“此事关乎姑母和王爷清誉,晚辈自是不信。但因为阿姒与王爷的眼眸有几分相似,晚辈便想借此套个近乎。”

说完这句,陈彦暗自感慨,近墨者黑啊,跟阿姒回了一趟颍川,连带学了些她巧舌如簧的功夫。

他又把话归于正经的方向。

“我那幼妹年方二九,便肯用计救下流民,还要留下守城,我无能为力,只能来请王爷救救颍川,救救我那坚持留下守城的妹妹姒月”

抬眼觑向建康王,他仍那样冷淡,是神坛上无悲无喜的玉雕佛像。

陈彦心里没底时,建康王忽问“你姑母,很喜欢这孩子”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但陈彦想到母亲也总不厌其烦地问父亲是否喜欢他和四姐。

他顿时福至心灵。

“那自然姑母虽在深宫,见不到阿姒,但每年都会派人送礼,并让人画阿姒小像送去洛阳。”

建康王背对他,望向山下。

秋末的山巅一反冬日云雾缭绕的缥缈,红枫灼灼欲燃。仿佛要赶在冬日冰封雪覆前再疯狂一次。

立在这盛景前,一身黑白道袍、不理凡尘的建康王都多了些人气儿。

眼前枫叶和洛阳的红枫何其相似,十八年前,十九岁的他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秋日,被一个女子拿捏。十八年后,拿捏他的人成了她的女儿。

她和他的女儿。

许久,建康王回过身。

“陈氏九郎,回吧。念及社稷和故人,我会想办法。”

次日朝会,有人上奏弹劾祁氏只顾夺洛阳建功,任颍川受胡人围困,另一方人则趁势提议,将江东殷氏的兵马并入京口,皇帝按下不表。

消息很快传到祁君竞处。

奉晏书珩命前来请求增援的姜珣趁势道“慕容凛的人正朝洛阳而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派兵增援颍川,至少可保住祁家军声望。反之,攻下洛阳,却失了颍川,羯

人北上,不仅祁家军会腹背受敌,倘使朝中再有人趁机就此弹劾,将军不在京中,建康王趁机收拢江东兵马,对祁氏、对朝局俱是不利。望将军审慎思之啊”

正好,祁君和受晏书珩所托,给祁君竞来信,陈明利弊。

祁君竞思量后,最终下令“传信子陵,从荆西调兵增援颍川”

大军很快北上。

已至九月下旬,千里之外的临颍,秋风已渐有钻心蚀骨之寒,但城中已无人顾得上留意季节变幻。

半月前,羯人增了四万兵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使殷犁再用兵如神,打起来亦吃力。一连数日,晏书珩都在与殷犁连夜商议战事。

阿姒也不闲着,带着侍婢和城中妇孺给伤兵们治伤施粥。

这日晌午,正施粥时,远远传来千军万马靠近的声音,大地轻震。百姓一阵惶恐“胡人又加兵了”

人群起了骚动,阿姒见状,忙冷静出言安抚“乡亲们,援兵已在路上,殷将军和晏中书会护好这座城,我们无法上战场,能做的,便是稳住阵脚,莫让前方将士乱了神”

她目光坚定,语气从容,这些时日百姓都认得她,稍被安抚。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

虽安抚了百姓,阿姒自己心里却没底,手一抖,生怕听到胡人增兵的消息,好在这一次不是

“长公子让我来告诉女郎,告诉乡亲们我们等来援兵了”

勺柄险些抖落,又被阿姒紧紧握住,手柄连带着她的手一起颤抖。

他们终于等到了。

南城门下,石逑还势在必得,正指挥人马攻城“弟兄们拿下颍川南周的美人财宝,大伙与我共享”

大地颤得越来越厉害。

城头焦灼迎战的周军如枯木逢春,城头传来一声惊雷似的高呼。

“援兵来了”

石逑目光狠厉“勇士们莫慌我们有六万兵马继续攻城”

城内,阿姒细听声音,推断援兵抵达城下还需好一会。

此前据晏书珩分析,祁家兵马都在洛阳,只能从荆西调兵,至多能派出两万五千兵马,且战力平平。

而胡人有六万强兵。

但无论来了多少兵马,此时石逑的军心必定濒临崩溃。

阿姒决定添一把火。

她号召百姓们都涌向南城门为周军增加士气。不消片刻,临颍城内传出震天呼声“援兵至石逑败”

“援兵至石逑败石逑小儿,速速回去放羊”

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伴着微颤的地面,令人心慌意乱。

石逑的人彻底乱了阵脚。

殷犁本就善于用兵,只苦于兵马不足,如今有了援兵,大军势如破竹,战局彻底一边倒。

羯人军心已在久攻不下中涣散,援兵一来,更节节败退。

殷犁率人乘胜追击,砍断

了石逑右臂,羯人彻底大乱,石逑带着仅剩的四成兵马落败而逃。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阿姒站在城墙上,亲眼看着羯人败走逃窜,看着城下累倒在地喜极而泣的兵士,不由流下两行热泪。

自七月下旬,至九月下旬,她历经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战争。

这些经历让她更为坚定。

心也更为柔软。

城门打开,阿姒随护卫出城。

在朝此而来的一行人马中,她见到一个清癯的身影。

过去数日战况焦灼,晏书珩宿在营中,两人已有四五日未见,此刻再看到青年,竟有久别重逢之感。

阿姒提着裙摆,朝他跑去。

大抵是太疲倦,她冲过去时,晏书珩竟被带着后退两步。

但他仍稳稳接住了她。

他们在废墟中紧紧拥住彼此。

“阿姒,结束了。”

喑哑带着倦意的声音让阿姒眼圈更红了,她搂住他腰身“嗯,我们终于打赢,可以回去成婚了。”

青年低笑,胸腔微震。

“几日不见,竟这么想我”

阿姒未反驳他,甚至搂紧了些“如何不想想得紧呢。”

不止有想念,亦有惶恐。

但只要想到他们都在为这座城而努力,想到他们正心有灵犀地守着一个信念,阿姒便无比踏实。

原来,同生共死不仅局限于危在旦夕时在彼此的相依相偎。

更是彼此信念的相互支撑。

她抱得更紧了。

晏书珩笑着揉她发顶。

“有什么体己话,待回去关上门慢慢道来,否则便宜了子陵见云。”

阿姒猛一从晏书珩怀里钻出。

抬眼,看到表兄宽和的笑。

而表兄边上,有位正恪守“君子非礼勿视”之则错开视线的陌生青年。